福音书评|读于娟《此生未完成》：活着的警醒

死亡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，永远是一个自己不在场的事件，这个事件可以被我们谈论，可以被我们思考。正如古希腊哲学家所言，当我们活着的时候，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死亡，当我们死的时候，我们已经无法诉说死亡。正是死亡带来和蕴含的终结，让死亡本身成为一个悖论。

我们很多时候谈论死亡，其实都是在谈论别人的故事。因为我们经历的那些我们口中的死亡故事，都是别人身上的故事，而且这些故事的主角对于死亡的体验和含义，对我们这些谈论他的人来说，从未开口诉说。因此，正是死亡的悖论，让我们谈论着一件与故事主角无关，也与我们无关的故事。

无论是宗教还是哲学，对于死亡的谈论，都是如此。

既然如此，死亡对于我们还有什么意义。死亡的意义，不在于我们自身的体验，而在于它是我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必备要素。只有死亡的存在，对于一个生命来说，才是完整的。一个不经历死亡的生命，生命本身也失去了意义。

因此，死亡对我们来说，他最大的意义，不是提示我们生命终结的可怕，而是活着的可贵。生命不是因为死亡的存在，而成为一个短暂的线段，而是因为死亡的存在，我们才思考生命的延续方式以及活着的意义。

我们生命中经历了很多的死亡事件，爷爷奶奶的去世，外婆的去世等等。有些人的去世，会牵动我们的感情，让我们体验了失去亲人的痛苦，有些人的去世，对于我们来讲是稀松平常的事，不会给我们带来很多痛苦，因此，对于别人的死亡事件，我们内心中的体验和反应是不同的。

于娟的著作《此生为完成》则是自己面对死神的记录。这本书记录的死亡不是别人的死亡，而是自己的面对死亡时所经历的一切。

于娟是一个普通人，也是一个幸福的人，这样的人会让我们觉得死亡与他们无关。但是死亡却偏偏不公正地找到了她。

复旦博士毕业，后来又获得了欧洲的博士学位，海归博士，复旦讲师，丈夫是上海交大博士，交大老师，有一个可爱的儿子，如此幸福而又事业有成的家庭，本应该每天幸福才是，但是癌症却毫无征兆地敲响了她的家门。

在死亡敲响家门之前，没有人在心里预演过死亡的细节，甚至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和死亡有关。

对于于娟来说同样如此，死亡的打击不在于生命的终结，而是在于生活中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，还有自己不满一岁的儿子无法陪伴成长，还有自己的丈夫没有偕老，还有自己的父母没有尽孝，正是面对死亡的这些牵挂，成为我们生命的主要内容。

如果死亡是生命的转折刹那，那么我们面对死亡之前的所有经历，都是死亡的预演。如果死亡除了生命的终结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意义，那就是让我们更明白活着的珍贵。

面对死亡的那一刻，我们很多人也正如于娟一样，突然明白了生命的意义，我们仿佛突然一夜之间变成了哲学家，我们内心会坦然反省自己之前的生活为什么是那样的，“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，我才发现，任何的加班，给自己太多的压力，买房买车的需求，这些都是浮云。如果有时间，好好陪陪你的孩子，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子，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，和相爱的人在一起，蜗居也温暖。”

我们之前把大把大把的生命用来换取我们也许不需要的物质，而把最珍贵的亲人和生命本身忽略一旁。这并不是说人应该得过且过，过一种犬儒主义的生活，而是说我们应该明白生命中珍贵的部分是什么，我们应该努力，但是不应该拿生命去换取，不应该那亲情与友情去换取。清醒地生活，比什么都重要。

每一个面对死亡的人，每一个突然被死亡敲门的人，都是一个深刻的存在主义哲学家，他不是把存在主义当成一个哲学，而是用生命阐释了存在主义。正是死亡的倒计时，让我们直面自己的生命，直面自己，这个时候，我们才会明白，世界是什么，我们自己是什么。

于娟在这一刻，不是因为死亡的来临而恐惧与悲观，而是内心中升腾了从未有的勇气。在深入骨髓的疼痛面前，她没有喊叫一声，没有表现出一种生命被摧残的萎靡不振。在她看来，自己面对癌症的表现和精神，可以给人一种鼓励，“但凡困境里的人，看到我的处境，便会从内心深处分泌出一种小巫见大巫的甜，从而觉得自己的苦不算什么，自己的痛也不算什么，自己正在经历的那些如山挫折其实无非蚁丘而已。”

于娟给我们带来的启示是我们的生命应该保持一种清醒的状态，正如其所言，我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认清活着的意义。

因此，那些求永生的宗教，那些求天堂入场券的信徒，他们同样不明白活着的意义。不明白活着的意义，在于我们总是被物质迷了双眼。耶稣说：“我心里甚是忧伤，几乎要死；你们在这里等候，和我一同警醒。” (马太福音 26:38 和合本)同样是面对死亡的耶稣，提出了警醒，但是没有死亡威胁的门徒却睡着了。难道我们真的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能警醒吗？

一个面对死亡的人，一个知道自己生命即将发生另一种转折的人，也许他们那一刻才明白活着的意义，那一刻他们才深刻体会了生命的含义，于娟如此，耶稣同样如此。然而我们今天有几人把耶稣的话当成生命意义的阐释呢？恐怕我们只是把耶稣的话当成升入天堂的入场券。

“挪威森林”*在中国大地延展着，不仅给大地带来生机，也延展着于娟的生命。

*于娟生前发起的经济林项目，位于山东。